哲学的荒谬
好几年不碰理论书,今天碰个“大”的,为灵魂找个岸。只是,好像没效果。
我试图理解康德。不是从他那难以穿透的德文长句,也不是从那些被反复拆解过的「先验」「范畴」「物自体」开始,而是从一种更基础的怀疑——我们为什么要理解?
在面对康德之前,我已经对哲学系统的「结构」产生了某种不信任。
我不怀疑逻辑本身,我怀疑的是:如果这个世界本身是无结构的、混沌的、不连贯的,那一切「想要解释它」的系统,是否都是出于恐惧的构造?
01 · 康德的穹顶
康德试图建立的,恰恰是这样一个系统。他说,理性必须批判自身,必须为自身划定合法性的边界。这一点,在哲学史中令人敬畏。
他用冷酷的结构、沉重的推演与一种「哥白尼式」的转向,把「世界是什么」这一问题改写成「我们如何可能知道任何世界」。
他不再追问「上帝是否存在」「自由是否真实」「宇宙是否有限」,他只问:理性是否有权提出这些问题?
这种思维的克制,在逻辑上令人佩服,却在情感上令人战栗。
因为这意味着: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知道真相,而我们所知道的一切,只是我们「能知道」的那一部分,是穹顶内的逻辑产物。
康德将空间与时间视为人类感性认知的先天形式。换言之,我们并不是透过感官接触现实,而是透过空间与时间的「滤镜」组织原始混沌——我们不见世界,我们建构世界。
02 · 只在自己语言里讲话的人类
但问题就来了。
如果我们的认知形式只能处理「被组织过」的经验,如果我们只能「想」我们能想的、只能「感」我们能感的,那么——我们对世界的所有理解,本质上是否不过是在套用自己编写的语言?
这不再只是哲学上的「主观主义」或「现象学」的讨论,而是更深层的元疑问:
如果理性是我们唯一的工具,而它本身也在它自身的牢笼里,
那我们是否永远只能与我们自己对话?
我曾想过另一个路径:如果不是理性,那是否可以让感性本身成为认识的根基?但在康德那里,感性虽然有「结构」(时间与空间),却没有「判断能力」。
它像一台摄像机,只能接收画面,却无法组织叙事。感性必须被理性接管,否则我们就只能沉浸在「只是发生了什么」中,而无法问「为什么发生」或「是什么在发生」。
而理性,一旦接管,就开始运转:建构范畴,施加因果,推导整体性,整合碎片。直到某一天,它过界了,开始谈论灵魂、宇宙起源与上帝……
然后康德用《先验辩证论》对理性说:不可以,你走得太远了。
这是一种极端自律的思想美学。
但它也暴露出一个深刻的无力感:在这个世界中,我们无从证实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是否成立。我们所能建立的,仅仅是一套「适用于人类理性结构」的模型,而非宇宙的真相。
03 · 楚门与觉醒的理性
这一点,最终在我脑中浮现出一个影像:那是楚门。
他生活在一个被建构好的世界里,一切运作得完美流畅,唯一的问题是——那不是真实的。
但楚门觉醒了。他开始质疑、追问、撞墙,最后走向穹顶的尽头。
而康德,或许是另外一种「觉醒的楚门」。
他也意识到:我们认知的世界是建构的,是被感性与理性共同组织的现象世界;他也知道:我们可能永远无法撞破这个结构,到达「物自体」的真实。
但他没有走出去。他选择留在这个世界里,思考、测绘、立法、反思,告诉我们:即使你无法走出这个世界,你依然可以知道这个世界能走多远,不能走多远。
康德的哲学,像是一份写给被困于系统中的人的理性生存指南。
04 · 哲学的荒谬与执拗
但说到这里,仍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困惑:
我开始意识到,整个哲学界的构造本身,或许也正是一种延迟面对混沌的语言工程。
哲学家之间的争论、建构、反驳,越来越像一场风格各异的说唱比赛——
你有你的体系,我有我的术语;你推演逻辑,我捍卫范畴;你在 diss 康德,我在复刻黑格尔。
他们互不相通,却都坚信自己「看见了」。
有时这令人沮丧。因为我们终究无法分辨:我们是在讨论世界,还是只是在玩弄「如何讨论世界」的话术本身。
哲学,作为一种智识结构的产物,或许从来就无法承担它声称要承担的东西。
但奇怪的是,它也从未真正失效。
它的荒谬不在于它错了,而在于——它可能永远无法「对」。
它的价值,不在于它能给出答案,而在于它始终不肯让我们安于沉默。
05 · 穹顶之下,仍然呼吸
所以——我们该怎么做?
我们是否还要「寻求知识」?我们是否还要「建立体系」?我们是否还要「相信理性」?
我不知道。
但我模糊地感到:即使「寻求知识」本身可能是无意义的,这个「无意义」的追问,恰恰是我们最深层的本能。
我们或许注定困在穹顶之下,但我们可以让穹顶变得透明,哪怕只是一小块窗。
哪怕看不见真实,我们依然可以选择清醒。
哪怕无法出去,我们依然可以问:
如果这是牢笼,
我能不能自由地呼吸?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