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时候我会想,如果把我过去这几年的生活剪成一部纪录片,它大概不会有那种“爽文式”的转折,也不会有什么王子突然闯进来拯救我。

更多的画面,可能是这样:医院候诊区漫长的叫号、政府部门冰冷的办公室、凌晨星巴克的电脑屏幕、车窗里反射的自己,以及一次次在厕所、车上或床边哭到失声,又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自动收拾好情绪的脸。

我曾经以为,成长是一条往“上”的路——读书、实习、就业、升职、创业,顺着一条干净的时间线往前走。直到这几年,我才意识到: 成长更像是一种“降落”——从被期待顺利的公主视角,慢慢落地到庶民的世界。而在这个世界,没人有义务对你温柔,一切都要自己扛。

一、先是弟弟的人生,逼我提早从“女儿 / 姐姐”变成“家里的接口人”

我弟弟的状况,是整个家庭结构里最沉的一块。

智力障碍、情绪问题、就业极不稳定,让他的生活像一个不断断线又被接上的电路:

  • 他一个人去商场闲逛,跟踪女生,被拍上社交媒体投诉;
  • 他误闯工厂,不懂职场边界;
  • 他在学院里侵犯小女生的安全感,被警告、被拒绝继续接纳。

每一次出事,我几乎都在第一线收拾:打电话、道歉、解释、沟通、跟进、再解释。好像所有系统都默认—— 家里如果有一个“最能说话的人”,那个人就会自动出现在现场。而那个人,就是我。

我们曾经花钱找过一个私立就业辅导机构,希望“更专业的人”带弟弟走上正轨。结果是:收费不低、专业不稳、耐心有限。帮忙摆平了一次之后,就基本放弃我们。

临走前,对方甩下一个“专业建议”:花三千块做智力测试,将来好“分类”。

那一刻,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适:

“他不是一个要被分类的对象,他是我的弟弟。”

我当场拒绝了这条“建议”,转而选择了最漫长、最官僚,却也是最稳固的一条路:把弟弟送进政府的精神科与福利系统。

进入政府体系,在马来西亚对华人而言,从来不是轻松选项:排队、挂号、等待、填表、被误解、重新解释、再排队、再挂号。

从 2025 年下半年开始,我们陆续在政府医院为弟弟建立精神科档案:复诊、换药、观察情绪反应。一个月跑三四次医院,是常态。

我妈、我妹有自己的工作,表达能力和语言优势也都有限,所以这些事情,基本由我和我爸轮流跑。但真正深入沟通、翻译真实情况、帮弟弟“说出他自己说不清的东西”的那个人,是我。

直到有一天,我发现弟弟的抑郁慢慢被控制住了,表情不再那么暗沉。我知道,这条被不少人嫌“太麻烦”的路线,值得。

二、从“会说话的女孩”,变成“家里所有对外系统的接口人”

光是医疗体系还不够。生活总会在你以为“终于稳一点了”的时候,塞进下一关。

弟弟被拖欠工资那次,就是其中一关。

他因为情绪问题无故旷工,被前雇主拒绝支付七天薪资。父母带他去工厂理论,对方拿出白纸黑字、规章制度、签字文件——他们听完,认了,觉得“也有道理”:

“算了吧,没办法。”

我听完,胸口一阵发闷。因为我知道,如果这一次“算了”,下一次我们就更没有资格说话。

我去了劳动局,把这件事升级为劳资纠纷。从官员身上,我又一次看见那种熟悉的态度:冷静、官方、想打发、轻描淡写。

我在那个狭小的办公室里和官员争论了一个多小时,中间几度想哭——不是因为脆弱,而是因为那种根本性的“不被看见”。

但我还是撑到最后,争取到前雇主的人力部门联络方式。

回家后,我开了一场 40 分钟的线上会议,对面是一整个 HR 团队。我没有吼,也没有情绪崩溃,只是越说越清晰,越说越不给对方退路。

挂断那通电话的时候,我坦白讲,以为自己输了,情绪掉到谷底,觉得所有努力都是白费的。

两天后,薪资到账。

我只在家庭群里发了一句:

“面子是我们自己撑回来的。”

不是逞强,而是:普通人不是一定要认命。

从那一刻起,我非常清楚——我已经不再是那个“被家人保护的小女儿”,而是家里所有对外系统的接口人。

三、创业这部分,我选了一条非常不“聪明”的路

如果从旁观者视角来看,我的创业选择非常不理性:

  • 行业:婚礼请柬——一次性消费、利润有限、市场窄、极难规模化;
  • 模式:高度定制 × 线下实物交付;
  • 方法:无投资人、无外包、无大团队,几乎所有环节都自己来。

典型“费力不讨好”的生意模型。

在别人眼里是这样,在我这里,它是我亲手搭起来的一个小宇宙:

  • 我从淘宝差价模式,转向自选纸张、设计版式、优化文字、研究印刷工艺;
  • 我从社交媒体发零碎内容,走到自己搭网站、做品牌;
  • 我从“一个人接单”,到慢慢把跟了我多年的 freelancer 提升为全职,再一点点外包更多环节。

这个模型跑起来后,我用它创造的现金流,反哺另一个模型:

  • 行业:SEO 培训;
  • 模式:个人品牌 × 线上课程;
  • 方法:依旧是无投资人、无外包、无大团队,所有关键结构自己搭。

中间穿插着各种荒唐事件:

  • Meta 品牌账号被盗,对方用我的账号投放广告;
  • 网站被 DDoS 攻击,只能找匿名技术人员远程修复;
  • 小红书上被恶意差评挂着骂了很久,我两年后才发现;
  • 有陌生男人在论坛贴出我的教学视频封面,嘲讽我的样子、口音、话题跨度,说我像骗子。

这些事情叠加起来,其实足以击溃一个刚起步的创始者。但我没有停。

不是因为我乐观,而是因为一旦看见了自己搭出来的逻辑,我就很难再退回别人给的轨道。

我知道我在做什么——哪怕这条路,在很多人眼里并不“聪明”。

四、情感段落:赢回主动权,而不是再当谁的“项目”

如果说事业这部分让我学会在系统里谈判,那情感这部分,则让我学会对自己诚实——哪怕代价是失去一段看上去“稳定”的关系。

有一任前任,控制欲强、油腻、自以为是。在那段关系里,我像一个被慢慢削弱判断力的人:明明不舒服,却一次次替他找理由。

我记得有一次在车里。他一边哭,一边问我:

“你爱我吗?”

那一刻,我才意识到,我根本说不出口——不是因为我不会说情话,而是我真的做不到骗自己。

那次对话之后,我彻底醒了。2023 年初,我果断结束这段关系。分手以后,他跨平台持续骚扰:社交媒体、讯息、各种渠道反复出现。

我的处理方式很简单,也很决绝:冷静拉黑,给他“死一般的寂静”。不回、不解释、不继续卷入任何情绪拉扯。

这段关系让我意识到:不回应,也是回应的一种。我不再需要用“被谁选择”来证明自己的价值。

情感上还有一些小插曲。有一次,一个 2001 年出生的乌兹别克男生在公共场合主动来搭讪我。四个小时后,他已经向我告白了两次。

我只回了他一句:

“你太夸张了。”

他很感性,很愿意表达——这些特质,和很多内敛的东方男生很不一样。但我的直觉和逻辑都告诉我:我完全没有被打动,也不打算相信这些来得太快的话。

事后回头看,我也会坦白:那时候的我,其实还不真正懂得“如何去爱一个人”。很多反应更多是本能的防御和理智的自保。

至于现在的我有没有真正“苏醒”,懂不懂爱,这大概要留给未来另一篇文章慢慢拆解。

五、2025 年 1–4 月:真正的“至暗时刻”是一整个季度的失重

如果只剪一场“车里大哭”的画面,会显得太浪漫。真实的情况是:2025 年 1 月到 4 月,是一整段持续性的下坠。

那段时间,订单在淡季,收入不稳定,转化路径还要一遍遍重做。同时,家庭压力突然叠加上来:

  • 妈妈用温柔的方式,一遍遍暗示我“是不是该回去打工”“不是人人都有做生意的命水”;
  • 爸爸用长篇大论和猝死新闻劝我不要太拼命,也暗暗否定创业;
  • 妹妹在一个月内三次攻击我,找茬、骂我、贬低我,仿佛我成了家族叙事里“不负责任的那一个”。

那段时间,我几乎天天躲在星巴克,天黑才回家,像是在自己的城市里做一个“无家的人”。

我并不是只崩溃一次,而是多次:

  • 半夜在车里大哭,哭到嗓子疼,开车时眼前都像有幻影;
  • 回到家锁门,裹着棉被,哭到只剩下喘气;
  • 有时候是在把工作做完、客户解决、任务完成之后,突然整体瓦解。

每一次哭,都没有一个戏剧化的“导火索”——不是失恋、不是破产、不是巨变,而是长期消耗到达阈值后,系统自动报警。

我以前以为,哭是小孩和弱者才会做的事情。那半年让我意识到:哭不是失败,是系统在帮你清空缓存。

哭完,我还是得继续:继续谈单、写文案、找供应商、优化转化率。支撑我走过去的,不是什么宏大梦想,而是一个非常冷静的判断:

我已经被现实训练出了一套能力,而这套能力,在我自己的系统里,比在任何公司、任何岗位都更值钱。

六、从“别人家的小孩”,到“现实世界真正需要的人”

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又复杂的华人家庭:父母文化水平不高、表达有限,却对孩子有非常传统的期待。

我一路读到北大广告学理论方向。按剧本走的话,我应该是“别人家的小孩”。如果走最安全的路线,现在可能已经:

  • 有一段世俗意义上“稳妥”的关系和家庭;
  • 在北京一家稳定公司上班,领一份不差的工资;
  • 偶尔旅游、打卡、发发故事。

看上去也不算输。

但现实把我推上另一条更“奇怪”的路:

  • 疫情打乱了我原定的节奏,我的北京求学有点仓促收尾;
  • 2020 年底,我主动结束了一段异地关系;
  • 毕业时,我在“就业方向”选项上,勾了一个最特立独行的答案——“其他”,在旁边的空格线上,写下最令人挠头的四个字:“自主创业”。

我也打过工,只是工作一年半后,我深刻意识到:如果继续留在公司,我会把最好的一段执行力,消耗在别人的系统里。

于是,我从一个“被期待顺利的人”,慢慢变成一个:

  • 在家里,可以顶上来对接系统;
  • 在市场和平台规则里,可以自己搭模型、自己跑数据;
  • 在制度缝隙中,可以咬着牙帮家人争取一点点公平。

这条路一点都不光鲜,但它让我变成了一个现实世界真正需要的人。

七、从“公主”到“庶民”,其实是从“幻想被保护”,到“学会保护各种破碎”

如果要为这几年下一个总结,我大概会这样说:

我从一个“觉得自己应该被保护”的公主视角,慢慢降落到了一个“知道自己有能力保护许多破碎”的庶民位置。

“庶民”不是贬义词,它意味着:

  • 我清楚世界并不公平,但知道怎么在不公平里打出一点空间;
  • 我知道制度不会为谁改变,但我仍然会争取所有可以被争取到的结果;
  • 我知道再努力也无法替弟弟过完他的人生,但我还是会为他一扇一扇地敲门;
  • 我明白创业极其不理性,却仍然选择为自己打造一个有主动权的未来。

我不再奢求有谁来拯救我,也接受“没有人能替我”。但在这条路上,我慢慢发现: 我其实足够替自己。

如果你期待一个“后来突然年入百万,打脸所有人”的结局,这篇文章可能会让你失望。截止现在,我没有发大财:

  • 品牌刚从副业变成主业一年多;
  • 现金流够用但不宽裕;
  • 自由度有了,责任也被放大了十倍。

我依然会害怕,会迷茫,会在深夜反思自己是不是“太笨”“太固执”“太不实际”。但这些怀疑,没有阻止我继续往前。

我对自己的判断非常清楚:

我不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成功,但我知道——我不会白白失败。

因为我不是靠一腔热血在硬撑,而是靠一整套被现实打磨出来的东西:能力、判断力、韧性、对人的理解、对系统的拆解,以及不愿放弃的理智。

这些年,我确实从一个“被期待顺利的公主”,变成了一个“在现实世界里打滚的庶民”。但在这个过程中——我获得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尊严。

我不再需要被谁捧在手心,也不再害怕在深夜一个人哭。哭完,我还是会去谈判、去创作、去做方案、去医院、去训练自己。

因为我已经接受:我是那个会一直站在场上的人。这是命运给我的位置,也是我亲自选的方向。

我就是这样长大的——一步没快过,也一步都没浪费。